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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40楼
发表于 2010-1-13 19:4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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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枫与孤枫
从大地坪老屋后院的围墙门出去,通过那段又潮湿又肮脏的巷道后,再右拐出了外围墙门便到了枫树岭上。这是我家从后门出去的必经之路,经常担心茅屋上的酱油水滴到衣服上,留下几个污渍圆圈。其他邻居是从大地坪向南走五十步到达枫树岭上的。
这个长大枫树的地方,其实并不是山岭,只是地势比大地坪要高几尺。童年的夏天在树荫下乘凉,下六子棋;也喜欢解剖枫蚕取出丝腺腌制钓鱼丝。童年的秋天来这里拾枫香球给祖母做熏蒸衣物用。
大枫树下部的枝条有碍行人过路,经常被砍掉;随着树干的长粗不断修复刀伤,形成了很多粗糙凹凸的疤瘤。这些苍老古怪的疤瘤,成了攀爬枫树的落脚点。大枫树的胸围很粗,要四个人才能合抱。通直的树干直插云霄,梢顶常年有鸦鹊用枯枝搭造的窝巢。只有一个叫尾砖匠的人才敢高攀光顾,大家都说他是“死胆子”。
大屋长辈六老倌说这棵大树像是桅杆,大地坪老屋是只船,这个屋场的风水应是船形。大枫树保障了这只船能乘风破浪,永远安全。
大枫树是附近风景林中的老寿星,我们称它为古枫应是当之无愧的。
一九六二年我从谭家山回到大地坪老屋时,发现后山的风景古林都荡然无存,说是大跃进时大炼钢铁大办食堂时全部砍伐了,屋前屋后都剃了光头,成了“亮点”。唯有这古枫幸存下来,由于它独树一帜,孤立凌空,我称它为孤枫。
我没有照相机,为了给孤枫留个纪念,只好通过绘画手段描写下来。一幅是钢笔淡彩刻画了它疤瘤古怪的下半部,一幅是用水彩写生的葱蔚浓郁的上半部。同时,我在书画诗词作品中的署名都自号“孤枫居士”,以此表示我对古枫的留恋之情。
我很害怕幸存者会招来不幸,害怕有朝一日“桅杆”被狂风吹倒,甚至整船倾覆。担心和噩梦只是我的一厢情愿,或许我对古枫情有独钟,而往后的现实证明如此。
社教工作队的到来,除开展四清工作和坚持阶级斗争的政治运动以外,还倡导一些生产建设工作。如老潘指导打三合土晒谷坪,建水力碾米厂等。建碾米厂解决了人力礱石舂米的劳动负担,米质糠质远远优于人工舂米。何况利用渠道的水力带动水轮机,完全解决了能源问题,是件皆大欢喜的新鲜事。
但也出现了不尽人意的事,一是为了解决砖石材料,挖掘了不少坟墓;二是为了解决水轮机的固定横梁和机厂的支承大垛梁问题,就打了古枫的主意,并对它执行了斩杀。于是我地最高最大的古枫,在一个萧飒的秋天,朝南倒在尹家湾的天地里,与地面接触的一霎那,发出“噼里啪啦砰”的痛苦呻吟。
桅杆的倒下,邻居们发觉得很安全了。有的说如果被大风吹倒了,不知谁家遭殃。有的说,如果被大炼钢铁烧了木炭,铁屎渣也得不到一块。有的说,建肥料厂,建碾米厂和保管室,大枫树做了几根大杠梁,物尽其用,才是有利的好事。但没有人提起六老倌的话:大树像根桅杆,保佑了大地坪老屋这只船的顺风远航。
古枫其所以劫后余生复而被劫,是因为它没有佩挂林业部门的护身符,那时确也没有给古树木挂牌保护的措施,这叫生不逢时;同时它生长的地段环境不是岳麓山的爱晚亭,谁能为它讨饶求情呢?又凭什么理由能亮出尚方宝剑吆喝“刀下留树”呢?!这是生不逢地。六老倌说它是保驾护航的桅杆,有什么作用呢?!它的倒下是迟早的必然!
古枫倒下后,剩下的树蔸也被采薪者掏成一个大坑,有心人在坑里植下一丛杉林,保住了这古枫原址,这是可靠的标记。
2009年11月15日下午,因修建浏醴高速公路,大地坪老屋被挖土机夷为平地时,我对着一片断瓦残砖的场景拍照留了一个最后的印象。幸而路基红线沟外的那丛杉树未被铲除,这当然也是要拍照留念的。
我曾多次去岳麓山游玩,但不选深秋这个季节;因为我最怕在深秋看到那“红于二月花”的枫叶。我只去过一次爱晚亭,也是这个原因。杜牧这首诗像电感应一样,刺激我的心泛起不平静的波澜。
浏阳淮川古镇的八景之一的“青枫浦”,也是取自杜甫《双枫浦》中的两句“辍棹青枫浦,双枫旧已摧”,同样能让人触起“枫情”往事。
据清嘉庆戊寅年《浏阳县志》第八册三十七卷记载的“浏阳八景”之一的“枫浦渔樵”,有无名氏《浪淘沙》词:
村路隔江城,沙草寒汀,石桥烟冷两枫清。临水登山堪托业,宠辱无惊。
钓艇手支撑,樵斧腰横,垂纶伐木和歌声。千古兴亡成轶事,尽付闲评。
又明代佚名诗人咏双枫浦七律:
南下清浏第一湾,短蓬蓑笠有人闲。
荡(钓)开萍叶垂纶去,拾得荆(条)薪弄笛还。
帆影近依(舟楫不离)红蓼外,斧声(斤)遥(常)在白云间。
优游(悠)自得营生计,浮名浮利总不关。
(括号内的文字见于浏阳市民俗文化步行街石坊刻的七律。孰正孰误,谁是谁非,望诗家论证)。
据明嘉靖辛酉岁《浏阳县志》下卷、名胜志(第 6-8页),清浏阳八景是:
相台春色、枫浦渔樵、鸿阁斜阳、鷃亭劳草、
药桥泉石、大湖烟雨、吾山雾霹、中州风月
八景中的“枫浦渔樵”即杜诗的“双枫浦”,又叫青枫浦。今浏阳市荷花办事处的清渭水南流折西注入浏阳河的地方叫浦子港,今之浦子港即古之双枫浦。而浪淘沙词中“石桥烟冷两枫清”的石桥早已不存在,清光绪重修的三孔石桥已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垮塌,今浏青公路(浏阳市至青草)的钢筋水泥大桥横跨浦子港。
从清嘉庆浏阳县志图和清同治十二年浏阳城池图,可看到浦子港在迎安门外二水(即浏阳河与清渭水)交汇处,即县城西南浦子港桥边。其东南为奎星楼,南为南市街,北为楚文塔,东北为县治所在。浦子港桥边有双枫,故称双枫浦。浦子港的地名沿用至今,今人皆为熟悉的地方。
今浏阳市城区,除浏阳河依滨河路(即浏阳河路)自东向西穿城而过,经樟树潭、浦子港流向西乡外,还有渭川河在城东关口流入浏阳河,淮川河自北向南经罗家坝、龙泉港入浏阳河,济川河自东沙湾经龚家桥、洗药桥入浏阳河。浏阳城关古称淮川镇,可能因淮川河得名。
作为古之双枫浦即今之浦子港,在很早时代的“沙草寒汀,石桥烟冷两枫清”的美景,应是杜甫也未能看到,故有“双枫旧已摧”之句。目前浦子港还是风光秀丽、山水相映的地方,桥上车流不息,港湾渔舟唱晚。市老年大学美术班的学员常在这里写生取景。只有大地坪老屋的孤枫步了“双枫旧已摧”的后尘。几度伤感空怀旧,万般何止此情中!
公元 769年 3月,杜甫自潭州出发,转今望城县铜官镇,再从今新康江口入浏阳河,溯水而上,夏天才到达双枫浦。触景生情,感叹潦倒平生而写下《双枫浦》五律:
辍棹清枫浦,双枫旧已摧。自凉衰谢力,不道栋梁材。
浪足浮纱帽,皮须截锦苔。江边地有主,暂借上天回。
自杜甫写了《双枫浦》一诗,既而张若虚(江苏扬州人)写了《春江花月夜》,诗中“白云一片去悠悠,青枫浦上不胜愁”的青枫浦即双枫浦,今之浦子港。可能是对杜诗的感叹而引发的句子,也不一定到过浦子港。
又周倬(清浏阳拔贡)也写一首《双枫浦》:“秋深荒浦落征鸿,犹见盈盈一水通。不是诗人经宿地,更谁来问旧双枫”。道出了在这“深秋荒浦落征鸿”的萧飒景象中,唯有寒江碧水,诗人不再,双枫已摧,何等伤怀。
清代画家邱壑的《竹枝词》:“买得江边一叶舟,送郎西下状元洲。妾心摇落双枫浦,樟树潭前碧水流。”诗中的双枫浦必然是浦子港了,因为状元洲是最熟悉的“中州风月”景点所在地。而樟树潭在原氮肥厂附近,1964年在这里发现过远古人类遗址。
以上墨客骚人对双枫浦如此钟情,写下了不朽的诗篇,以此言志抒怀,感慨万千。而我自号孤枫居士,从大地坪老屋的桅杆子----古枫,写到杜甫的《双枫浦》,似是不着边际,风马牛不相及,浪费笔墨之举。或许可以写“少白龙王庙”的古樟树,一并写双枫浦,但枫樟两类确生态有异,风韵各殊。故从“古枫与孤枫”一节引出“双枫浦”,古今相托,青枫不在枫情在,是以志之,总算是画了一条宕长的有脚的乌梢,如不好命名,就叫蜥蜴类的石龙子吧!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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